作者:何兆武,2024年9月生於北京,湖南嶽陽人,2024年考入西南聯大,2024年至2024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2024年起任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客座教授,德國馬爾堡大學客座教授。他於2024年5月28日去世。
在古代和中世紀,中國長期處於科學的前沿。 然而,文藝復興之後,當西方大踏步建立現代科學體系時,中國科學卻落後了,直到19世紀中葉,對西方在17世紀建立起來的現代科學體系仍然一無所知。 為什麼?
現代科學的誕生和發展,首先要與某個社會階層的利益緊密結合,也就是說,這個階級本身的利益需要科學。 西歐新興的市民階級恰恰擁有這種條件,他們很快獲得了統治權,但在其他國家的歷史上,並非所有階級都擁有這種條件。
當時,西歐新興階級急需天文、地理、航海、製造、炮兵,甚至世界政治、經濟、社會、歷史等知識,這些知識與他們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但這些知識與傳統社會統治階級的利益關係不大。 直到20世紀初,雖然亞非欠發達國家的一些王侯貴族也把孩子送到牛津、劍橋接受教育,但這些人回國後並沒有把西方技術引進自己的國家。
這裡的奧秘在於,科學在智力和社會等級制度中都扮演著瓦解的角色。 所有的人,無論大小,在科學面前都是平等的,都受制於同樣的鐵律,沒有高低之分。 當時,中國歷史上還沒有這樣的社會階層,整個社會也沒能突破等級觀念和制度的束縛。
與此相關,現代科學誕生和發展的另乙個條件是,科學必須受到現有政治和社會制度的尊重和鼓勵,即現有的政治和社會制度必須能夠吸引大量人才投身科學事業。 文藝復興以後,西歐各種學會和院校的建立和發展成為一種普遍做法,極大地促進了現代科學的發展。
但當時的中國並不存在這樣的條件。 在中國傳統社會中,知識分子的出路、地位、榮譽和價值都與知識無關。 早在漢代,在專屬尊崇儒家思想後不久,班固就曾感嘆儒家思想已經成為一條獲利之路。 從此,科舉制度進一步滿足了等級制度的目的,即“天下英雄進入我們的行列”。
在西方,正當伽利略為現代科學奠基時,百科全書式的中國科學家宋應行正在寫《天創》,同時他悲哀地宣稱“這本書與名利無關”。 由此可見,直到近代,統治階級的利益並不需要自身價值的科學知識,人們的聰明才智也無法引導到科學研究的道路上。 中國的社會條件還遠遠不夠成熟,不足以讓現代科學在中國誕生和發展。
現代科學之所以誕生於西方而不是中國,可以追溯到雙方悠久的文化背景。 與中國相比,西方思想或多或少是正統的。 “哲學”一詞在詞源上是“愛的智慧”。 即使是像蘇格拉底這樣具有強烈道德色彩的人,也宣稱口號是:“知識就是美德。 ”
中國思想傳統以德而非智慧為主,知識從來服從於美德,為美德服務,它本身沒有獨立的價值,所以中國對真理的追求,首先不是指知識的獲取,而是指道德義務的履行。 儒家崇德居上,道家不僅要求“絕對聖人”,更要“棄智”。
但在西方,甚至在中世紀的神學論證中,也常常有一種強烈的主觀主義傾向,它要求用錯誤的邏輯推論來證明乙個人的信仰是正當的,比如上帝存在的本體論證明。 另一方面,中國哲學是習使用隱喻而不是邏輯推論。 歸根結底,它相信更高的道德真理不能由較低的知識來保證或證明。
這樣就決定了,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知識或真理本身並不具有獨立的內在價值:我們不能(也不應該)為了知識而追求知識,而只能為了人類。 歷代有遠大理想的中國人獻身,都是為了仁德,而不是為了追求某種純粹的理性,即科學知識的真理(如伽利略因信奉哥白尼的日心說而受苦)。
中西方思想的對比,可以說是道德與智慧的對比,道德與知識的對比,即倫理與科學的對比。
也許正是因為中國傳統文化對人類倫理道德的強調,中國才沒有西方意義上的宗教。 西方宗教可以說具有雙重性:在強調其信條方面與科學理性不相容,但在對無限的永不滿足的追求方面,它與科學有相似之處。
與此相關的最顯著的歷史事實之一是,在中國思想史上,既沒有古代西方原子理論,也沒有現代西方機制。 這兩者是一脈相承的,是現代科學和科學思想發展最基本、最決定性的因素。
總的來說,大多數中國思想家都是在整體之下和整體內部考察個人的習,他們的世界觀一直是整體的和有機的,而不是原子論或機械論的。 如果像李約瑟博士所建議的那樣,未來科學思想的發展將從機械的、分析的軌道轉向有機的、綜合的軌道,那麼中國古代的思維方式和智慧必將對此做出重大貢獻。
然而,機械的、分析的思維方式仍然是現代科學中不可或缺且不可逾越的第一步。 “知識不跳躍”很可能是乙個精確而普遍的規律,畢竟要先進行孤立的分析,然後才有整體的綜合。
中國古代的思維方式,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都拋開了機械分析,直接要求對道家身體的把握。 這或許就是中國一直無法靠自己進入現代科學殿堂的思想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