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11日，在美國哈佛大學榮譽學會年會上，一位與眾不同的演講者上台。 這是乙個身材魁梧，黑發黃發的中年男人，看起來沉穩溫文爾雅。他身穿黑色中式禮服，一身傳統服飾，與身穿紅袍的演講者截然不同，一言不發地講述了自己作為外國人的身份。 他在演講中用自己多年傳播中華文化的經驗告訴人們，不同國家的文化應該選擇相互依存，而不是相互孤立、與世界隔絕。
這個人就是江，一位旅居國外的作家、書法家、畫家。 他參加的這次演講活動是美國學術界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只邀請了最傑出的社會人物和知名學者，包括美國的富蘭克林·羅斯福等許多名人，他們都曾在這裡發表過演講。 江是繼泰戈爾之後第二位在這裡發表演講的亞洲人，也是第一位獲此殊榮的中國人，這標誌著美國學術界對他的影響力給予了高度認可。 這是江個人的高光時刻，也是全體中國人的榮譽時刻。 多年後，江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同事、文學評論家夏志清回憶起演講內容時，都會對演講讚不絕口。
然而，江所獲得的這一榮譽，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仍然不為人知。 因為20世紀30年代去英國留學，長期用英文寫作，江的名字多年來很少出現在國內。 雖然他被稱為與林語堂影響力不相上下的雙語作家，但由於語言障礙等原因，他的作品從未大規模進入大眾視野，即使他的許多作品早已被翻譯成中文，但並未引起反響。 相比之下，一些熱愛中國文化的外國研究者和讀者對江的名字更為熟悉。
上世紀60年代，江在紐約的公寓裡拍了一張照片。 圖由受訪者提供。
如今，世界各地的學者都在不斷挖掘江的生平和作品，關於江的書籍也在不斷出版。 2024年11月，新書《江和他的文學朋友：英國華人的藝術創作與社會交往（1930-1950）》出版，他是該書的合編。
1、牛津大學中國現代文學與文化系講師保羅·貝文在談到江的作品時說，江的作品很快就會在中國流行起來。 “因為他與生俱來的善良，以及他所宣揚的和平與友誼的價值觀，到處都可以理解。 貝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江和他的文學朋友”。
多才多藝的“啞步車”。
作為中國文學的研究者，英國人保羅·貝文覺得自己與江有著特殊的緣分：他在英國倫敦的漢普斯特德區長大，江在英國留學時第一次住在這裡。 20世紀30年代，漢普斯特德是英國著名的藝術區，由江、熊石屹等人組成的中國文藝團體也在這裡，高昂的創作氛圍孕育了許多文藝作品，包括江的《中國人眼中的世界城市》系列， 而熊詩藝執導的劇《王寶川》，則在海外引起轟動。時至今日，貝文依舊經常路過那些地方，他知道，雖然江居住的兩棟房子在二戰期間被炸毀，但有些建築依然保留著當年的風采，這些老建築能帶他回到文化藝術興盛的時代。 江後來在牛津居住的公寓被英國人保管，掛著乙個代表名人故居的藍色牌子作為紀念。在英國，獲得這一殊榮的中國人只有三人，除了江，另外兩人分別是孫中山和老舍。
隨著貝文回到那個時代的場景，人們或許就能理解，原本默默無聞的中國留學生江，為何突然在英國“走紅”，成為暢銷書作家。 20世紀30年代江去英國留學時，機緣巧合下，英國公眾開始對中國文化，尤其是藝術領域產生興趣。 當時，倫敦地區也經常舉辦中國題材藝術展覽。 這一時期，中國劇作家熊石。
1、書畫家江、詩人王立喜等人來到英國深造，他們都住在漢普斯特德區，與歷史學家崔姬、作家蕭千、翻譯家楊憲義一起，逐漸形成了一批相互扶持、互幫互助的中國知識分子。
2024年，時年30歲的江從江西九江來到英國留學，後來來到漢普斯特德區，與江西同鄉熊世義同住。 幾年前從東南大學畢業後，江在蕪湖、九江等地擔任縣長，想為國家做一些實事，卻發現官場的複雜性和社會的黑暗超出了他的想象。 為了在海外學習習先進的政治學知識，找到出路，他在家人的支援下在英國留學。
20世紀30年代的江軼。 圖由受訪者提供。
到了英國後，江發現自己在政治學上沒有取得什麼成就，但對文學藝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而這種興趣，原本是被他的朋友熊詩宜“激發”的。 2024年7月，熊詩義出版了根據中國傳說改編的劇本《王寶川》，該劇很快被改編成劇本，在歐美多次演出，大受歡迎。 當時，江懿已經為《王寶川》一書畫了十二幅線圖插圖，劇本賣得不錯，他也很榮幸。 後來，熊石怡提出，江可以專門為他的書畫插畫。 但這個要求讓江心裡很不舒服，他從小就有書畫天賦，在家鄉很有名，自然捨不得給別人做婚紗。 於是，原本英語能力很差的江開始主動與當地人交流，練習習英語表達，甚至去公園找人練習習英語，希望有一天能用英語寫一本書。
機會女神往往眷顧那些努力工作並做好準備的人。 江的繪畫天賦很快就被發現了。 2024年，英國環保協會“人樹協會”向藝術家徵集作品，江在中國大使館的推薦下畫了水墨畫，並前往參加比賽，但他沒想到這些畫在倫敦報紙上發表，他開始以畫家的身份在英國聲名鵲起。 2024年，江協助畫家劉海粟在倫敦舉辦展覽，他還為劉海粟創作了幾幅水墨畫，劉海粟將自己的作品放在展覽上，其中一幅畫很快售出，這讓從未以作品為生的江有了些信心。 不久，在熊石怡的推薦下，出版社找到江，請他寫一本以中國藝術家的身份普及中國藝術的書。
機會來了，讓江既興奮又緊張，而讓他緊張的是，他當時的英文寫作水平離書本還差得很遠，要想用英文寫作，就得先寫中文文章，然後翻譯成英文，再找當地人幫他潤色， 這樣他就可以通過考試了。在那個階段，江碰巧結識了兩位在未來會長期幫助他的貴族，其中一位是倫敦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約翰斯頓。 約翰斯頓欽佩江對中國文化的了解，安排江在東亞學院任教，讓江讀博士，在他的學術生涯中到處支援和保護他。 此外，在他東方學院的學生中，有一位名叫英尼斯·傑克遜的當地女孩，她很有才華，中英文基礎紮實，英尼斯願意幫助江打磨英語，她也可以藉此機會學習習中國文化。 兩人一拍即合，開始了終生的友誼與合作。
不久，在約翰斯頓、因尼斯等人的幫助下，江的作品《中國畫》出版，廣受好評，此後，他繼續以中國藝術家的身份參加講座和課程，發表文章，積累名氣。 2024年，江出版了他的名著《啞巴行者：湖區的中國畫家》（又名《湖區繪畫》），描述了他為了緩解學業和生活的挫折，與大自然共度時光，在英國湖區休息時寫的散文和繪畫。 也正是在這本書中，江開始正式使用自己的筆名“沉默的Tr**eller”。 之所以叫“啞行者”，一方面是因為江的人物中亞，“啞巴”與“雅”是諧音的，另一方面，“啞巴”一詞中沉默的意思也暗示他是乙個母語不是英語的外國人。
左：江為《三藩市畫報》繪製插圖。 受訪者供圖 右上：江畫《夏霧中的城堡》，2024年。 圖片：英國退伍軍人博物館 右下：江畫《大本鐘下的雨傘》，2024年。 圖：英國VA博物館。
通過《啞行者：湖區中國畫家》，真正樹立了江“啞行者”的形象，並以良好的銷量得到英美出版社的認可。 從此以後，無論在世界上，江都會用“畫筆記”的形式，從乙個外國人的角度去關心外國社會的風俗習慣。 他所到之處，他精緻而富有想象力的畫作，細膩而有質感的筆觸，充滿鏡頭感的紀錄片般的描述，都能引起讀者的驚嘆。 他筆畫了牛津白雪皚皚的街道和紐約金門大橋的塔樓，面對這些名勝，他能在親身經歷中挖掘出豐富的文化內涵，讓讀者獲得一種新穎、通俗卻又深刻的精神體驗。
左：《啞巴行者：湖區華畫家》 中圖：《啞巴行者在倫敦的畫作》 右圖：牛津繪畫
在挫折中倖存下來的“熊貓人”
江的傳記作者、波士頓薩福克大學英語系名譽教授鄭達提到，江曾寫過一部名為《中國書法》的作品，2024年在英國出版，四年後的2024年聖誕節，這本書突然售罄，因為有很多美國士兵去英國參戰， 到了假期，他們需要為家人買禮物。鄭達自己也遇到過這種情況，第一次在國外讀江的《波士頓畫報》是在美國乙個房東家裡，這本書也是房東送給他的聖誕禮物。
已故中國地理學家段義夫小時候生活在澳大利亞，對江的作品也有記憶，他第一次讀江的書是在童年的病床上。 小時候，他在兒童醫院做手術休息時，收到了兩本書作為禮物，一本是熊世義的《天橋》，另一本是江的《倫敦啞行者畫》。當時，他覺得《天橋》的故事有點複雜，但《倫敦的啞巴行者》中精美的水彩畫給他留下了獨特的印象，讓他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似乎無論在世界的哪個地方，無論讀者來自哪個國家，人們都能在江的作品中找到一種普遍的慰藉與和平。
在舒緩的畫畫和寫作風格下，江的內心其實經歷了不為人知的挫折和動盪。 他成長於乙個舊式的文人家庭，從小就很聰明，學過中西文。 少年時，他不太關心政治和國家事務，但隨著社會環境的不斷變化，他感受到了民族危機，越來越受到愛國思想的鼓舞。 為了實現科攻國的理想，他放棄了擅長文書畫的優良，選擇在東南大學主修化學。 但畢業後，江報國的“求職”卻充滿了坎坷：當中學教師時，受當地濃厚風俗、資金匱乏的阻礙，工作難以開展;中間，他還擔任過**外交**的叔叔蔡公石的助手，但蔡公石在與日本人的衝突中突然喪生，這再次切斷了他的職業前景。 後來，他在書卷氣中成為縣長，但最終他沒有成功。
幸運的是，江前半生有哥哥江支援他。 江早年參加過國民革命，後來在江西**中學任職，他也擅長書畫，與弟弟志同道合，思想比弟弟更前衛。 因為父母早逝，江姬像“大哥如父”一樣照顧江。 幾乎在人生的每乙個關頭。 江姬可以給江一指引和幫助。 無論是上大學，還是出國攻讀碩士學位，學費都是江吉買的。 因此，當江在2024年戰爭中因心臟病發作去世時，身在海外的江更加傷心欲絕，思鄉之情更加強烈，但中國正在被日軍侵占，不敢貿然回國。 此時，全力支援他的導師約翰斯頓也去世了，讓江感到更加孤立。
從雨傘消失的那一刻起，離家的思鄉之情變成了不可磨滅的痛苦，他已經和哥哥制定了回國前學習習知識的計畫，但戰爭和親友的死亡打斷了一切。 沒有嚮導，他無法想象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最終，他用不停的工作沖淡了痛苦，將自己的情感寄託在他所熱愛的小動物和自然美景上。 正是在2024年，江的人生遭遇了重大挫折，來自中國的熊貓幼崽“明”成為倫敦動物園最受歡迎的明星，江是倫敦動物學會的會員，他也愛上了這種黑白，能夠**可愛的生物，他畫了100多幅熊貓素描， 後來又以此為基礎畫了數百幅熊貓畫。後來，江寫了他的第一部兒童文學作品《金寶與熊華》，其中的主角之一也是熊貓。
江在自己的公寓裡畫熊貓。 圖由受訪者提供。
江曾經說過，工作可以讓他遠離大部分的煩惱。 “也許工作是我唯一的幸福形式。 寫作是他建立的關於家鄉文化的精神家園。 他在文字和圖片中散發出的好奇心、俏皮和純真感動了更多的人。 他的熊貓也深受國內外讀者的歡迎，熊貓的形象在外國人中廣為流傳，英國評論家給他起了個綽號“熊貓人”。 因為畫動物好，脾氣溫和，江在華語圈裡也很受孩子們的歡迎，他們叫他“江叔叔”，喜歡和他一起玩，看他的畫。 江依託繪畫和文學，倔強地走出了遠離親人的孤獨和痛苦，將自己的鄉愁寄託在筆尖上，把美好的一面帶給了更多的人。
乙個漂泊了一輩子的“愛國者”
2024年，江從英國移居美國，被聘為哥倫比亞大學中文教授，此後一直生活至今。 在美國，他邊走邊寫，先後出版了《波士頓畫報》、《日本畫報》等知名作品，獲得了更多的讀者。 然而，在風景和對話的背後，仍然有一種強烈的懷舊之情。 在他2024年出版的《三藩市畫報筆記》一書中，江大膽地畫了一幅當代水墨畫：乙隻熊貓悠閒地漫步在和平鴿廣場的地面上，背景是城市的高樓大廈和人群。 他將這幅畫命名為“聯合廣場的東方遊客”，這似乎是對他身份的隱喻：無論他的身份如何變化，他仍然是那個在異國他鄉觀察世界的“熊貓人”。
20世紀70年代，中美關係逐漸解凍，思念故鄉的江終於有機會踏上中國的土地。 2024年4月，他闊別40多年後回到家鄉探親。 家鄉、家人是江一直關心的事情，他複雜的情感也隱藏在家庭關係中。 江和妻子曾云是通過家庭包辦婚姻結婚的，兩人在文化水平上差距很大，但最終沒有選擇離婚。 在追求事業發展和保全家庭方面，江無法取得平衡，他也對自己在中國的家庭感到愧疚。 出於在國外生活的孤獨，他帶著他和曾允的兩個兒子一起出國謀生，並幫助他們分別在英國和美國站穩腳跟。
他的一位朋友曾經回憶說，江是乙個比較有原則的人，在國外時，他堅決拒絕了一些女讀者的提議，甚至迴避了。 他對他的老朋友因尼斯有感情，但他只與她保持著友誼。 晚年，他愛上了中國科學家黃耀敏，但遭到女方家人的反對，未能成家。 畢竟，江是典型的中國傳統知識結，習是克制情緒，保持理智，努力生活。 他在給Innis的信中提到，他沒有全心全意地表達自己。 歸根結底，他還是認為克制是屬於東方文人的習，即使他在西方生活了很多年，這種克制依然刻在骨子裡，抹不去。
回到家鄉的江，情緒變得滿滿的，沉默多年後，他似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家鄉，他不知不覺變得活潑開朗。 他來到北京與小女兒的家人一起生活，儘管已經70歲高齡，但他還是抽出時間體驗了家鄉的一切，在兩個月的時間裡，他走遍了中國20多個城市。 回到美國後，他寫下了自己的中國之行。 這時，人們發現，一向雄辯、不緊不慢的江，突然一改風格，變得更加情緒化和熱情。 他讚揚了他在這個國家所看到的一切，甚至包括醫療和社會風氣的改善。 在江的心裡，中國不再是他當縣令時用不上來的那個“爛攤子”，當然值得一寫。
江書法《北湖區》。 圖由受訪者提供。
這些話雖然有些感情化，但並不缺乏誠意。 江過去的著作一直只講文化，不講政治，但他出國留學的初衷是學習政治學，還是受到愛國情懷的影響。 回到中國，看到中國社會的變化，他自然抑制不住自己的熱情。 江的傳記作者鄭達認為，江回國後寫的這些話，是他發自肺腑的話，因為他在腦海中將70年代的中國與30年代的中國進行比較，多年後回到中國，他的想法自然會有所不同。
家鄉的一切都像磁鐵一樣吸引著他，直到死亡到來。 2024年8月，江第二次訪華，繼續他未完成的旅程，他考察了歷史遺跡，陪伴親友，**京劇，將行程安排得十足。 國慶前後，他終於失去了體力，罹患上了癌症**，幾天後在北京去世。 這個在不同文化之間自由穿梭的“啞巴行者”，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實現了落葉回歸他的根源。 無獨有偶，多年後，激勵他走上文學之路的同鄉、朋友熊世怡，也在北京探親時猝死，兩人的命運就這樣神奇地交織在一起。
後來，當江去世的訊息傳到美國時，他工作的哥倫比亞大學在悼詞中說，江將中國文化帶到了紐約和哥倫比亞大學的日常生活中。 這一次，他只是走出家門，“就像啞巴走路的人經常外出長途旅行一樣。
但江最終留在了中國，與哥哥江和妻子曾云一起被安葬在江西廬山腳下。 這個漂泊不定的陌生人，終於可以帶著文化融合的夢想在家鄉安息了。
參考資料：《西行圖：江傳》，鄭達著，商務印書館。
2024年發行12.4.《中國新聞周刊》第1119期。
雜誌標題：江：讓人們聽到“啞行者”的聲音。
記者：邱光宇.
編輯：楊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