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陰影下超齡農民工的堅韌與奮鬥
4月底,肖長生開著三輪電單車穿過城郊,來到乙個即將完工的建築工地。
他以前偶爾會幫忙把小材料搬到這裡,和店主有過幾次接觸。 這一次,他希望問問對方有沒有外牆粉刷的工作機會,為了更好的生活,小長生和妻子都快60歲了,獨生子長期生病,家裡的開支主要靠小工作。
昨天,他們突然面臨額外的麻煩,母親突然生病,導致夫妻倆每天不到300元的收入立即顯得捉襟見肘。 因此,他們迫切需要乙份薪水更高的大工作。
臨走前,兩人照顧好自己。 洗頭,戴上帽子遮住白髮——最好染一下,但他們不想花額外的錢。 他們用大寶潤膚,穿了三層鞋墊。 這些是其他同事的教訓,看起來更年輕、更高可以增加被錄用的可能性。
管理員想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從事外牆粉刷,“外牆粉刷需要坐在吊籃裡,上下二三十層,不適合膽小怕高的人。 ”
蕭長生擺擺手說:“我老婆一直在做外牆粉刷,她不怕高,效率很高。 他的妻子也笑了。
最終,他們未能得到他們期望的工作。 管理員告訴他們,外牆粉刷工作通常是外包的,55歲以上的人基本上不會招到這種高風險的工作。 臨近中午,蕭長生和妻子終於回到了另乙個建築工地當小工,“先賺今天的錢,明天再繼續找。 ”
蕭長生並不知道,以後,說不定連小工人的機會都會變得稀缺。
他們在湖北省孝感市工作,最近,鄰近的荊州市發布了乙份檔案,呼籲進一步規範建築公司工人的年齡,明確禁止60歲以上的男性和50歲以上的女性從事建築工作。 不僅是荊州,上海、天津、深圳、台州、南昌等地也都提出了類似的“超齡農民工遣返令”。
國家統計局4月29日發布的《2024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2024年全國農民工總人數達2.9251億人,其中50歲以上27人3%,連續五年呈現增長態勢。 根據這一資料,預計2024年50歲以上農民工總人數約為7985萬人,比五年前增加1883萬人。
如果驅逐令繼續蔓延,近8000萬人可能不得不在未來九年內離開該地點。
在建築工地上度過的一生。
現年64歲的吳衛華回顧了他在建築工地的職業生涯,他的上一次長期工作是在兩年前,在南京的乙個辦公專案上,該專案由中國建築系統承建。在那裡,他是一名模板工,封閉混凝土澆築區的框架,確保滿足尺寸、位置、承載能力和穩定性。
模板工作看似簡單,但實際上是施工現場最複雜的工序之一。 這項工作要求嚴格的尺寸精度,同時確保框架具有足夠的承載能力和穩定性,以防止模板移動。 此外,設計應簡單,材料使用最少且易於拆卸。
每天上班,吳衛華都要準備很多工具,包括錘子、扳手、鋸子、錘子、捲尺等等。 在施工現場的入口處,模板工人手中的工具最多,而其他型別的工作,如普通木工、鋼筋工作、腳手架工作,需要的工具相對較少。
吳衛華的木工技藝是從父親那裡繼承下來的。 上世紀六十年代,吳衛華的父親是村里有名的木匠,為村民製作家具。 然而,隨著手工家具需求的減少,吳衛華和他的村民們紛紛前往南部沿海打工。
2024年前後,由於長三角、珠三角地區工廠勞動力短缺,**出台檔案,允許農民通過自負盈虧、自籌資金發放口糧等方式進城打工或從事商業活動。 這項政策取消了對城鄉戶口的限制,導致大量農民工湧入城市。 他們中的大多數從事建築工地的建設。
上世紀90年代末,中國加大基礎設施建設力度,基礎產業和基礎設施投資快速增長。 與此同時,房地產也在迅速擴張,城市的面貌日新月異。 農民工成為建築業的主力軍,像吳衛華這樣的熟練工匠工資相對較高。
由於制度偏見和與土著人民的利益衝突,移徙工人在他們建造的城市中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雖然像吳衛華這樣的技術工人工資比較高,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也開始面臨一些問題。
自2024年起,全國各建築工地實行實名制管理和電子考勤。 在南京的乙個建築工地上,吳衛華因為60多歲而被解雇。 他一度感到憤怒和無奈,他的技術很好,身體也很好,但規則就是規則,就算他乙個人能輕鬆扛起模板,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待遇。
建築工地上的老年工人開始對未來感到不確定。 2024年後,許多公司每年都會對建築工地的工人進行篩查,並解雇60歲以上的工人。 這讓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老年工人開始擔心自己的出路,也有人在社交媒體上各地分享驅逐令,倒數著他們還能在工地上工作多少年。 然而,找到乙份新工作並不容易,因為許多招聘資訊也明確要求申請人年齡在 60 歲以下。
工地上的老工人,儘管面臨困難,但仍然不願放棄。 他們繼續為家人工作,支援孩子的學業,支付抵押貸款,甚至撫養孫子孫女。 對他們來說,退休不是乙個容易考慮的問題,“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秘密解雇。
在“搬遷令”發布之前,老年農民工被迫撤退到市場邊緣。
4月初,這位58歲的老人再次失去了工作。
通過乙個熟人,他在縣里一家商品房專案找到了乙份雜工的工作,為大工人做一些雜工,比如搬梯子、搬工具等。 日工資120元,按日結算。
老黃大半輩子都在建築工地上度過,年輕時從事土建工作,挖過上百個基坑、坑坑。 與他共事過的工頭都稱讚他勤奮、勤奮、工作紮實可靠。
隨著年齡的增長,老黃的名聲再好,也進不了大城市稍微正規一點的建築工地。 招聘人員會逐一查驗身份證,60歲以上不要求,50歲以上排在次要位置。 一旦出現更年輕的候選人,老黃就會被取代。 特別是對於繁重的體力勞動,限制更加嚴格。
他在廣東打工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因為找不到工作,就跟著同鄉去了福建,然後回到老家攢了一些生活費,通過親戚朋友的人際關係找到了一些零散的工作。 這些工地的工資通常很低,工作條件也值得商榷,但即便如此,近年來,工地上基本上只剩下少數小工人和雜工願意雇用他。
3月份,老黃整整乙個月只幹了七天,其中兩天是在城郊綠化帶上挖洞,兩天是在路燈上拆掉春節剩下的裝飾品,剩下的三天到處打零工。
這是老黃今年找到的第乙份工作,工作時間超過一周。 4月份,甘南還未進入雨季,老黃打算如果能工作20天,就把兩個孫子這個月的生活費付了,再也不用向兒子要錢了。
然而,第五天上午,工地需要清點料場的鋼管,工頭安排老黃等三名雜工將未使用的鋼管歸還到租賃場。 由於老黃年事已高,工人們非常體貼他,讓他把車子解開,而其他人則負責把鉤子裝到地上。
由於鋼管又重又多,七八十根鋼管綁在一起,為了防止它們散架,通常用來固定的繩索綁得很緊。 老黃一手解開,另乙隻手握住側面,防止鋼管在脫鉤過程中滑落,所以進度比較慢。
工地上租的吊車是按小時收費的,到了第七臺吊車的時候,主管來催度。 工人見老黃的動作不熟練,就生氣了:“那個老傢伙,你能不能快點,像懶豬一樣。 ”
在建築工地上,像老黃這樣的老年農民工被罵的情況並不少見,因為他們大多是通過關係進來的臨時工,沒有正式的勞動合同,任何乙個小錯誤都可以決定他們的去向,更不用說反駁了。
老年農民工的工資普遍較低。 從理論上講,農民工是按天收費的,隨著年齡的增長,體力下降,完成的工作量自然減少,工資也會相應減少。 然而,他們必須完成的工作並不比處於同一位置的年輕人容易。
老黃以前在另乙個建築工地當清潔工,早上6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中間要扣吃飯的錢,手頭的工作根本停不下來,如果停下來,就會被乙個比他小20多歲的主管罵。
正如他面前的領班所說,“公司雇用你是按小時付錢的!不是你懶惰!這麼大年紀,能做就做,做不到就出!不要在這裡浪費公司的資源!”
老黃不敢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加快了手的速度,但最終還是比預期多花了半個小時才完成整個工作。 到了下班的時候,乙個建築工人過來結清半天的工資,告訴他可以走了,因為主管要求“帶著乙個年輕的人來這裡”。
老黃在工地上吃的午飯自然不會是老黃的份,他提著工具包走出工地,被印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城市宣傳標語的綠柵欄隔開,每天120元的工資。 他坐在路邊的台階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眼睛紅紅的。
比老黃大一歲的李正武在寧波工作,情況稍好一些。 他的兒子是建築工地鋼筋組的負責人,他有這種聯絡,至少他不會輕易被解雇,但僅限於此。
兩天前,工地安排他將50根4公尺長的鐵管從倉庫搬到塔吊可及的地方。 由於他已經患有哮喘,他邊走邊咳嗽,手臂不受控制地顫抖。 最後,塔吊操作員打來電話,說塔吊壞了,要到明天才能修復。 監工的工頭聽了這話,非常生氣:“你是怎麼做到的?你為什麼不在搬家前問問?這麼老了,腦子還沒這麼長。 ”
李正武解釋說,他也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他塔吊壞了。 工頭更生氣了:“一切都要通知你?你幾歲了?”
李正武閉上嘴巴,彎下腰將鐵管一根一根地搬回料場。 工頭的罵聲在他身後繼續:“我要一天工作半天,還要吃白公尺飯......後來。它與遠處陪伴李正武40年的攪拌機、電鑽、錘子聲混合在一起,形成嘈雜的交響樂。 這讓他頭暈目眩,耳朵嗡嗡作響。
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兩步,沒有停下來,也不敢停下來。
超齡黑人工人。 在當地檔案中,解雇老年農民工的原因通常是基於“確保施工安全”的考慮。 這個決定並非沒有根據,因為根據2024年全年建築事故資料,僅佔總數1%的60歲以上農民工的事故死亡率高達15%。 上海、荊州、台州等地因老年農民工發生嚴重安全事故,下達了辭退令。
梁紅在64歲時失去了乙隻眼睛,在工地上遭遇了事故。 當時,工程已接近尾聲,只需要進行最後的修剪和清理工作。 在一層樓的牆上,他發現了一小段裸露的鋼筋,並決定用刀具將其切割掉。
事情發生得如此之快,以至於他幾乎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除了看到火花飛濺,然後他的左眼疼痛得厲害,似乎被刺穿了。 他的眼睛是紅色的,他的臉是濕潤的,他的耳朵裡充滿了同事們的尖叫聲和呼喚聲。 他痛苦得說不出話來,意識也漸漸模糊。
醫生告訴他,切割機的碎片飛進了他的左眼,打碎了整個眼球,只剩下唯一需要切除的手術。 出院後,梁紅的左眼眶凹陷了不少,花了整整一年的眼藥水**,終於消除了腫脹的疼痛和燒灼感。
然後,他又回到了建築工地。 除了他,家裡只有乙個兒子,但家裡卻有七張嘴等著吃飯。 需要使用切割機和電焊的鋼筋工人也是高危工作之一,梁巨集在工地上的日子並沒有因為眼睛受傷而停止。
梁紅的妻子年輕時身體不好,只生了一兒一女。 女兒十幾歲時外出打工,嫁到外省,一年或兩年只能回家一次。 兒子也早早結婚,因為計畫生育政策,乙個成熟的男孩被殺了,然後全是女孩。 在他們的小縣城裡,沒有乙個男孩會被說成是“斷根”,所以他們不得不繼續生孩子。
梁紅的兒媳婦生了幾個女孩後,終於迎來了“金孫”。 然而,高齡分娩使得孩子的體質比較瘦弱,兒媳婦的身體也變差了,經常需要去廣州的一家大醫院就醫。 其他幾個孩子像往常一樣上學,一家人努力維持生計。 梁紅因為眼睛受傷,連多躺幾天都沒住,還沒取下紗布就匆匆出院了。
和梁紅一樣,大多年過半百,卻不願離開工地的農民工,背後背負著沉重的家庭責任。 老黃的兒媳婦在兩個孫子很小的時候就離家打工,再也沒有回來。 兒子等了幾年,終於在異國他鄉再婚,前妻的兩個孩子都留給了老黃,每個月只提供象徵性的生活費。
吳衛華的三個孫子都在上學,為了給他們提供更好的教育條件,家裡一直不願意花錢買房,而是擠在縣城的兩個半地下室裡。 這個地下室正對著菜市場,下雨的時候,破碎的蔬菜、水果、家禽糞便順著雨水流到家門口,太陽出來的時候,水蒸發了,空氣中瀰漫著惡臭,孩子們從來不願意帶同學回家。
除了家庭責任,年老時缺乏支援也是他們停不下來的原因。 由於認識度低和一系列歷史問題,許多老年農民工沒有意識到繳納保險的重要性。 同時,由於農民工通常需要隨工地搬家,但跨省續保非常麻煩,很多人紛紛中斷社保甚至選擇放棄。
在豆瓣的“農民工子女”群裡,有人分享了父母養老的困境:“雖然我一輩子都在做最辛苦最枯燥的工作,但是沒有社保,農村合作醫保加上當地政府實施的重大疾病保險,對於大病可以報銷很多, 但小病門診的報銷非常有限,保費不斷**......”我的父母都55歲了,所以他們還有幾年的工作時間!我才輟學兩年,才剛剛開始養活自己。 ”
梁紅夫妻倆沒有繳納社保,他今年68歲,妻子63歲,每個月只有103元的退休金。 梁巨集打了半輩子,性格比較倔強,總覺得向兒子要錢是一件說不出的事情。 父子倆經常因為瑣事吵架,有時甚至十天半個月不說話。
去工地總比在家當累贅好。 ”
而在施工現場,規定上也存在一些漏洞——染髮、塗面霜只是膚淺的物品,看身份證就會暴露出來。 吳衛華的做法是求職時向親戚朋友借身份證,工資也發到對方的卡上,所以有時叫吳學軍,有時叫吳衛兵,有時叫吳錦華。
雖然大多數時候這種行為被工頭注意到了,但有些可能是由於熟人,有些可能是因為這些超齡農民工相對便宜且易於使用。 比如梁紅現在的建築工地每天只給他110元工資,而40歲左右的工人可能需要支付150元以上,否則他們不願意工作。 而且,年輕人有很多選擇,他們充滿信心,當他們受到訓斥時,他們要麼回嘴,要麼立即辭職。
另一種方法是利用熟人作為中間人,讓對方簽訂合同,然後將工作轉移給自己。 對方每天提取一些錢作為獎勵。 在一些管理不嚴密的建築工地,甚至有專門從事此類活動的中介機構。
吳衛華在工地上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混過關頭”。 但可以預見的是,這不會降低事故發生概率,反而會剝奪農民工的最後一層保護——“超過退休年齡的農民工能否認定為工傷”在法律界仍存在很大爭議。
梁紅眼疼,終於私了。 負責賠償的總承包商當時告訴他,要走法律手續需要很長時間,需要聘請律師,最後可能會發生糾紛,最後他們同意兩次支付20萬元。 梁紅查了一下,如果按照正常程式,至少要賠償近30萬元。
賠償金最終用兒子的房貸填飽了,梁紅夫婦依舊擠在20平公尺的出租屋裡。
老黃還在找工作,如果下半年兩個孫子能考上寄宿學校,妻子就能騰出雙手去找工作了。 乙個熟悉的工人問他為什麼不回鄉下務農,老黃卻不以為然:“我得留在這裡,讓兩個孩子成為真正的城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