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三體年後,當雲天明從實驗台上醒來時,他想起了那個下午,他和程心坐在密雲水庫邊。
一艘用白紙摺好的小船被放進水裡,程欣修長的手指劃著水面,小船緩緩擺動著。
你看起來很在意。 ”
你的家是**嗎? 家裡有多少人? ”
你最喜歡做什麼? ”
聽說你喜歡看卡夫卡的《**》,我也很喜歡。 ”
同學說你是個怪人,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你的想法很深。 ”
你看,我們的船已經遊了這麼遠,要淹沒在湖裡了嗎? ”
下次,我們再來密雲水庫好嗎? 記得給我打電話,見到你或離開。 ”
下著毛毛細雨,湖面上籠罩著一層霧氣,湖面在濃霧中顯得更深更平靜。 一陣微風吹過,濕潤的空氣中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程欣撿起一塊石頭扔向遠處,水面上掀起漣漪。
我們的船看不見了。 程馨看著水面,神色安靜柔和。 那一刻,雲天明只想伸出雙臂,將她抱在懷裡,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愛情,雲天明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程心。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了灰濛濛的天空,然後隆隆的雷聲從天而降,聲音越來越大,當直接傳到雲天明和程心的正上方時,聲音達到了極限,像是山體滑坡,像是裂縫,像是一顆核彈**。 原本平靜的湖面突然洶湧澎湃,暴雨如傾盆大雨,水位急速**,雲天明感覺自己快要被湖水吞沒了。
程欣,你沒事吧? 雲天明首先想到的就是程欣的安危,他環顧四周,沒有程欣的蹤跡,剛才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似乎從未存在過。 她被湖水吞沒了嗎? “啊......雲天明的心像是被刀刺了一樣,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大吼一聲。
姐姐乘著海浪向他走來,手裡拿著乙份檔案,“在這裡簽字,你會在睡夢中離開,沒有一點痛苦。 ”
不。。。。。。不要。。。。。。我不想死。。。。。。雲天明忽然想起自己已經是癌症患者了,剛才和程心聊天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一點,他甚至還在期待一段美好的愛情。 多麼荒謬,多麼荒謬,程欣如此美麗,而你卻是癌症患者,你期待她的愛情。 “啊......強烈的悲痛讓雲天明痛苦不堪,不用籤什麼廢話檔案,不用安樂死,就讓這冰冷的湖水吞噬我吧。
然而,程欣......程欣在**? 四周一片漆黑,雲天明摸索著,咆哮著,像是一頭孤狼在絕境中,他還不能死,他想找到程鑫,他想帶她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他的父親出現在他面前,坐在輪椅上,隨著海浪的起伏輕輕搖曳。 “你去死吧。 父親的聲音很柔和,在隆隆的雷聲和暴雨的背景下,每乙個字都非常清晰地滲透到他的耳朵裡。 “我的退休金付不起你的醫療費,這是乙個無底洞,再花下去也沒意義了,我們都會被拖累的。 ”
爸爸,你要放棄我嗎? 我是個沒用的廢物,我只能活成你的累贅,好了,我去死吧,姐姐,帶上你的證件,我現在就簽字,不行,我不需要什麼狗屁安樂死,沒必要,我不怕死,就讓這個湖淹死我吧。 雲天明朝湖**走著,冰冷的湖水迅速從腰間流到胸口,強烈的壓迫感讓他呼吸困難。 他想起了卡夫卡的《父親》,父親對兒子說:你去死吧。 兒子說:“好吧,我要死了。 兒子跑到街上,爬上立交橋,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雲天明心中一喜,既然我的死能讓你們都開心,那我就馬上死去。
一陣刺骨的疼痛襲來,那疼痛強烈到無法用言語形容,彷彿有一刀在割破你的皮肉,彷彿有一把錘子將你的骨頭一一砸碎,不,遠不止於此,雲天明感受到的疼痛比這還要強烈一千倍, 強者一萬倍,他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嚎叫,然後瞬間昏了過去。
準確地說,雲天明又醒了過來。 浸泡他身體的湖水,只不過是冰冷的防腐液,不,沒有屍體,只有一顆腦袋浸泡在大圓器裡,雲天明的腦袋。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雲天明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少年了,自從他進入太空之後,他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只記得那是地球上的危機之年。
他患有癌症,正準備簽署安樂死的檔案。 程欣找到他,告訴他他們正在制定的“梯子計畫”。
雲天明接受了這個計畫,他的大腦被風箏帶到了太空。 準確地說,這只風箏被稱為無動力飛機,它的身體很小,只能容納乙個頭。 一對翅膀又大又細,而這一對翅膀其實就是輻射帆,其功能之一就是調整姿態,控制方向; 第二個功能是接收到核彈**後的輻射風,為飛行器提供持續的加速動力。
雲天明不知道自己的大腦在浩瀚的宇宙中徘徊了多少年。 計畫之初,進展順利,飛機所到之處,核彈接連發射,強輻射風不斷為其加速,朝著三體船艦隊的方向飛去。
後來,事情發生了變化,一根繩子斷了,輻射帆開始翻轉和扭曲,飛機脫離了預定的軌道,沒有核彈來加速它,三體船艦隊再也無法探測到它,帶著頭的飛行器變成了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塵埃,只能漫無目的地漂流,直到最後的毀滅。
可怕的是,雲天明的意識並沒有丟失。 在程心的計畫中,他們最終想要給三體人送出乙個功能齊全的大腦,於是他們用了最先進的手段,確保雲天明的大腦在這段變幻莫測的旅程中完好無損,這對雲天明來說是一種比死還慘不忍睹的折磨。
嗜睡、清醒、嗜睡、再清醒的交替,構成了雲天明的整個旅程。 每次他從沉睡中醒來時,周圍只有寂靜和黑暗,他覺得自己被整個銀河系拋棄了。 此時此刻,乙個困擾已久的問題總會浮現在腦海中:他為什麼會同意程欣參與這個不確定、荒謬、幾乎倒霉的“階梯計畫”?
是對地球的愛嗎? 是對人類文明的責任嗎? 你想扮演救世主的角色,被地球人永遠擁抱嗎?
不,不是那樣的,他對那個藍色星球沒有太多的感情,在那裡度過的每一天都是不快樂的,他對地球沒有依戀,他對人類沒有依戀,甚至對他的家人,對他的父親和妹妹都沒有。 如果他的母親還活著,也許一切都不會是這樣的,但不幸的是,這個世界上的“如果”無法成為現實,他沒有被愛過,他自然不會給予愛。
那麼,是因為程欣嗎? 是因為你對程欣的愛嗎? 每當想到這裡,雲天明的心都會發麻,雖然他只剩下乙個大腦,沒有身體,沒有心臟,但那種心痛卻永久地烙印在了大腦的某個神經元裡。
如果是多年前,雲天明會毫不猶豫地給出肯定的回答:是的,他之所以參與這個階梯計畫,完全是因為程鑫。 他沒有那麼多高尚的想法,也不想成為拯救人類的英雄,這完全是因為程欣來找他,而且他同意了,因為他愛程欣,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包括為她買一顆星星。
然而,當他的腦袋獨自在浩瀚的宇宙中徘徊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時,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和程心的關係,他真的愛過她嗎? 還是他現在還愛她? 他不知道,他感到迷茫。
父親對他說,你應,他可以理解,因為他拖累了他們。
我姐姐對他說,你應該去安樂死,他可以理解,因為這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
程心對他說,我們要把你送到太空,送你加入三體人,讓你獲得永生。 他無法理解,他只感到極大的恐懼。 他害怕太空,他研究過航天,他比別人更了解太空的危險,他知道地獄不在地面上,而是在天空中。 而程鑫想要自己的那部分,承載靈魂的那部分,永遠徘徊在無邊無際、無限冰冷的黑暗深淵中。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結果。
如果它被三體人攔截並復活,那將是一場真正的噩夢。 那些三體人,不,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人類,他們極有可能是蟲子,腦袋裡能長出腦袋的怪物,他們會不擇手段地折磨他,為了解開人腦之謎,他們會用他的腦袋做各種實驗,沒有任何人道和道德的禁忌。
他們會將他的大腦連線到感官介面,然後進行各種感官輸入實驗。 首先,痛苦和恐懼的感覺,會讓他體驗到飢餓,會讓他三天三夜不喝水,會讓他體驗到鞭打和灼燒的感覺,窒息的感覺,以及虎椅和電刑的感覺,凌遲的感覺。 他們會把他扔進蛇窩裡,而他最討厭的動物就是蛇,光是想想這個被扭曲扭曲、吐出核心、三角形腦袋、渾身是臭粘液的冷血生物,就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感到噁心。
而更可怕的是,經過這麼多殘酷的折磨,他竟然無法像史書和影視劇中的歷史人物那樣,屈辱而死,實現永久解脫。 他的大腦永遠不會死,最多也只是休克,對於Trisolaran來說,這類似於計算機崩潰,他們可以無限期地重新啟動他,然後開始下一輪實驗,實驗一遍又一遍地進行,最後純粹是一種消遣,一種無聊的惡作劇。 他沒有解脫的可能,他沒有手,沒有身體,他不能咬著舌頭自殺,他的大腦就像乙個電池,一遍又一遍地被痛苦的電流充電,沒完沒了。
所以,他爹爹和姐姐就讓他死了,程心想把他送入地獄,他真的需要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樣去十八層地獄。
雲天明原本以為他只是想到了這一點,但後來他才發現並非如此,這些想法並不是他漂浮在黑暗空間的時候想到的,而是很久以前,當他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當程心剛剛和他談論“梯子計畫”的時候, 它已經進入了他的腦海。
既然他當時已經想通了,為什麼還答應了程欣?
答案只有乙個,他已經受夠了人類,現在,他想嘗試一下三體人,他很高興自己還有這種好奇心。
所以,雲天明不願意像空間垃圾一樣無休止地遊蕩,他期待著盡快被三體人攔截,哪怕是要去刀山,下到油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