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回家,成為最熱門的詞,也成為萬千流浪者匆匆趕回老家的腳步。
十六年前,春節前夕,父親病逝。 從那以後,我每兩周回家一次。 回家的路蜿蜒曲折,有幾十里長,我一年來回幾十次。 路邊的村莊和農田在車窗外悄然改變著它們的樣子,就像我每次到達的村莊一樣。
村里熟悉的人越來越老,越來越少。 在餐桌上,我會無意中從母親那裡聽到那些叫我名字的人生病或死了。
村子裡陌生的面孔越來越多,少男不知道誰的父母是大兒子,少姑娘不知道是誰的新媳婦,那些三三兩兩跑過的孩子不知道誰的孫子。 人就像莊稼一樣,及時成熟和替換。 當然,最奇怪的應該是我。 老人們朦朧的眼睛再也認不出我就是眼前的那個孩子,乙個接乙個地叫著護士的名字; 已經長大和正在長大的孩子們都好奇地盯著我這個局外人。 我突然明白了何志章的《回老家娃娃書》中的失落和惆悵,“孩子們見面不認識,問客人從哪裡來”。 本來,這裡是我的家鄉。 本來,我是那個在村里長大的女孩。
也許,從我父親第一次把我的行李帶到車上開始,我就開始遠離村莊,直到我成為它的流浪者。
在小鎮東邊的十字路口,是公共汽車停放的地方,它看著我離開,歡迎我回來。 每次離開,父親都會提著行李和我一起等車,離別的憂鬱積聚在我心中,直到我看到遠處的公交車駛來,直到我上了公交車,啟動了,車子開走了,直到爸爸越來越小,卻依舊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個身影, 那些憂鬱變成了眼淚,滴在他的手上。父親注視的身影,猶如預言,等待著未來的日子,成為父母的姿態。 每次回家,當汽車轉彎時,我看到父親站在門口等著遠處。 當他看到我們時,他的眼睛總是明亮的,他的喜悅溢於言表。
早在我小時候,我就知道等待孩子回家是父母用時間如針、思緒如線編織而成的關切。
我父親的大哥,我的叔叔,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獨自一人離開了家。 千里之外,他每年回家一次,那是爺爺奶奶的節日。 奶奶和阿姨早早地準備了紅棗和花生,精心挑選,精心裝袋。 他在信中說,回來的那天,爺爺一大早就開始進進出出,不停地走到村口看,回來,坐下,再起身,直到叔叔的身影終於進入他的眼簾, 他突然變得興奮和莊嚴。舅舅在家的那幾天,每天都熱鬧非凡,平日裡只過年假的親戚和老朋友紛紛上門。 久別重逢,彷彿可以把彼此之間的距離和時間摺疊起來,他們喝酒聊天,沒有陌生感,沒有隔閡,然後說再見。 閒暇時,舅舅會搬個小凳子和奶奶坐在院子裡聊天曬太陽。 在明媚的陽光下,舅舅會給奶奶修剪指甲。 奶奶有時會說起她死後發生的事情,說起她在店裡喜歡的裙子和繡花鞋,於是舅舅買回來了,奶奶小心翼翼地藏在結婚時陪著她的木箱裡。
有人說,離別的意義就是相遇。 邂逅的意義又如何呢? 舅舅在家的時候,總是關心著遠在千里之外的姨媽和一對年幼的孩子。 他說他的姨媽賢惠善良,是個好媳婦。 每次回家,他都會帶上阿姨為爺爺奶奶準備的衣服和禮物。 後來,當我遇到阿姨,看到他們之間強烈的感情時,我意識到婚姻不僅僅是父母媒人的話。 回去的時候,舅舅總是選擇天還沒亮的清晨。 吃完奶奶做的早餐後,他拎著奶奶給他準備的東西,說了句“我要走了”,獨自走出了家門。 站在門口的奶奶總是一言不發地用衣角擦了擦眼睛,看著他的背影緩緩走出巷子。 當時我在想,離別是什麼? 是背影越來越遠嗎?
舅舅走後,一家人又恢復了正常生活,日子又變得沉悶祥和。 幾天後,舅舅的信就要送到爺爺手裡了,房子就像一塊小石子扔進平靜的水面,浪花微微起伏。 舅舅是個傳統而保守的人,雖然不在家,但他總是把自己當成長子。 信從不草率,每乙個字都從不潦草,從他的信封裡,我知道我的村子不叫西屯,而是叫西松屯。 我才知道,我爺爺名字後面的“親氣”這個詞有它自己的分量。 在信的開頭,他每次都恭敬地寫道:“好父母! ”
舅舅的信讀了幾遍後,爺爺開始回信。 他鄭重而莊重地寫下了叔叔的學名:光福。 說,“家裡一切都很好。 然後他開始詳細敘述告別後家庭的時間。 舅舅和父親的名字都帶有舊時代的痕跡,分別使用了“傅”和“甄”兩個字。 比起名字的莊重,阿姨們的名字就隨意多了。 想想看,是家人給了他們更深的期望。 回信後,爺爺會把叔叔的信藏在相框後面。 我曾偷看過,有很多信封疊在一起,厚厚的,是歲月的數目,是親情的表達。 有時候,村裡人或者親戚來家裡打聽我叔叔的情況,爺爺會毫不猶豫地拿出叔叔的信看一看,我猜爺爺心裡還有些驕傲和炫耀。
日子悄悄地過去了,我收到信件,回覆信件,等待,回家,離開家。 有一天,我的祖母突然病倒了,患上了腦梗塞。 和爺爺奶奶一直不太親近的父親搬了個小凳子,靜靜地坐在病床前,手一直握著奶奶的手,一直握著,不肯鬆開。 只見一向堅硬如鐵的父親,暗自哭泣。 舅舅匆匆趕回去,等奶奶的病情穩定下來後,匆匆離開。 過了一會兒,奶奶下床又走了,但手裡拿著一根拐杖。 舅舅的信如期寄到,還有家裡的信,還有給奶奶吃的藥。 它是一種棕色的膠囊,觸感柔軟,有淡淡的藥香,名字叫“麥通”。 在藥品相對匱乏的時代,舅舅從未停止過送藥。 他總能清楚地記得,他吃了多少奶奶的藥,還剩了多少,然後及時寄了出去,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奶奶才去世。
後來,爺爺也走了。 參加完爺爺的葬禮後,舅舅不再每年都回家了。 偶爾,他會寫信給我父親,詢問家庭和我們的學業。 我父親沒有我祖父那樣鄭重其事地回答,有時我們會代筆。 幾年後,我父親被診斷出患有食道癌。 上一次住院時,他生病的父親告訴母親他的叔叔,他想見他。 想想看,那個時候的他,一定覺得哥哥是最後的支撐。 父親並不知道,當時舅舅也正遭受著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姨媽病重,正帶著姨媽去北京求醫。 我父親沒有時間去找我叔叔,但第二天他的病情突然惡化,晚上他就去世了。 我不知道叔叔得知父親去世的訊息時有多難過。 生活中的兄弟姐妹,但他們沒有時間看到最後一面。 乙個月後,阿姨也去世了。 處理完姨媽的葬禮後,舅舅撥通了家裡的**。 母親拿起話筒,兩位六十多歲的老人看著話筒,無聲地哭泣。 魚海,蠶桑田,物不人,劇烈變化也不過半年。
接下來的日子裡,舅舅**時不時打來電話,問幾句家裡的瑣事,然後讓媽媽注意自己的身體。 有一次,舅舅在**中說,他想回老家住幾天。 這是他最後一次回家,也是他待得最久的一次。 他在我家住了幾天,吃了我母親做的公尺粥和餃子,拜訪了他年輕時的老朋友,每人在他姑姑家住了兩天。 他正在向他的家鄉,與家鄉有關的所有紐帶說最後的告別。 他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片土地和他在這裡的親人只能出現在夢中。 回國後,舅舅在短短兩年內就去世了。 也許,是因為他太想念已故的姑姑了; 又或許,在這個世界上,他沒有懷舊之情。 舅舅的骨灰沒有安葬在家鄉,他選擇和姑姑住在一起。 曾經,他的家鄉和距離總是牽著他的腳步和情感。 最終,這片遙遠的土地成了家。
不像我年紀輕輕就離家出走的叔叔,我們是離家出走的一代,是正式與家鄉隔絕的一代。 時代的潮流影響了農村的傳統、觀念、生活方式和體驗,更是觸動了我們的心靈。 我們厭倦了看似一成不變的鄉村生活,厭倦了一眼就能看得見的未來,於是勇敢地逃亡,衝出祖先居住的鄉村和生活,奔向城市,奔向未知的遠方和夢想。 我們努力扎根,努力與我們長大的地方保持距離。 最後,我的家鄉變成了文學。 我們成了流浪者。
在我媽媽的手機裡,我們姐弟的**排在**瘦的首位。 她不常叫我們**,偶爾有事耽誤回家的時候會打**,委婉地問我什麼時候回家,是包餃子還是煎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