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熱愛古希臘文化的現代讀者來說,如果讀詩歌,就很難忽視詩人荷馬的《伊利亞特》和《奧德賽》這兩部史詩巨著;如果他們喜歡哲學,關心政治,那麼柏拉圖的《理想國》是必讀的經典之作。 儘管許多學者爭論西方歷史上是否真的有一位名叫荷馬的詩人,但事實是,幾乎每乙個古希臘人,包括大多數生活在現代的讀者,都真誠地相信,在西元前12世紀,有一位名叫荷馬的詩人,在遙遠的古代,他朗誦並創作了許多巨集偉而流行的詩歌, 他對眾神生平的巨集大想象,對特洛伊戰爭的壯麗描寫,對戰爭英雄的神蹟和悲慘命運的歌唱,至今仍活在人們的歷史文化記憶中。生活在西元前5世紀的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與荷馬有著同樣的歷史之謎,因為他和中國的孔子一樣,是乙個會說不行動的哲學家,後世讀者對蘇格拉底的印象,大多來自他的學生柏拉圖的著作。 通過柏拉圖的天才,蘇格拉底成為歷代哲學家的偶像。 蘇格拉底唯一向世人炫耀的就是他的無知,他敦促希臘雅典公民思考和檢查他們的行為,最終目標是試圖確定什麼是人類正義以及如何在城邦中實現最大的利益。 然而,蘇格拉底在《理想國》中明確表示,為了城邦的利益,他必須驅逐詩人,即使是被雅典人崇拜為他們的精神導師的荷馬,在蘇格拉底的理想城邦中也不受歡迎。
這讓人不禁要問,為什麼蘇格拉底要和詩人相處
蘇格拉底在《理想國度》中說,哲學與詩歌的爭吵自古以來就存在,似乎把哲學和詩歌放在了同一水平上。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在古希臘,詩歌的歷史基礎比哲學要古老得多。 在古人的心目中,詩人是神聖的,是神與凡人之間的中介。 詩人是一群天生具有非凡氣場的人,他們能感知到神的存在,接受神的恩賜和恩賜,向所有凡人宣揚神的旨意,歌頌神和英雄。 因此,詩人是一種榮譽,人們必須了解神靈的意圖,並通過詩人(或祭祀、祭司)來規範自己的行為。 因此,當蘇格拉底試圖攻擊詩人時,他本質上是乙個新興的哲學家,挑戰古代詩歌的權威。
一般的印象是,蘇格拉底喜歡辯論,習赤腳在城邦的街道上徘徊,尋找辯論的對手。 同一時期的古希臘哲學家第歐根尼記載,在辯論中,蘇格拉底有時會與人民發生激烈的爭吵,以至於他被人民拳打腳踢,甚至連頭髮都被扯掉了蘇格拉底總是被鄙視和嘲笑,但他在心裡忍受著所有這些暴力和虐待。 有一次,蘇格拉底被踢了一腳,其中乙個人驚訝於他如此冷靜地忍受著這種暴力,蘇格拉底回答說:“如果他踢我,我應該遵守驢子的律法嗎?這是第歐根尼對蘇格拉底的印象。 然而,在柏拉圖的著作中,我們認為蘇格拉底是乙個正直、智慧和受人尊敬的人。 然而,柏拉圖和第歐根尼筆下的蘇格拉底都經常喜歡質疑雅典的習和權威,甚至故意讓那些自視甚高的人難堪,以證明自己不過是一群白痴。 因此,蘇格拉底自然會受到一些年輕人的喜愛和追捧,同時也會受到許多人的喜愛和追捧。 在其中,當蘇格拉底與一位名叫安妮圖斯的詩人爭論時,他用巧妙的論證證明了詩人是無知的。 在阿尼圖斯看來,這是對傲慢的蘇格拉底的嘲諷和嘲諷,也破壞了他作為詩人的驕傲和優越感。 在蘇格拉底眼中,詩人的創作完全是在上帝的控制下完成的,是上帝依附於他們來傳達上帝的旨意。 如果蘇格拉底的論證僅限於此,那麼他並不是在否定詩人,而是將詩人視為上帝的寵兒。 但是,使所有詩人都無法接受的是隨之而來的結論,即詩人是無知的,詩人不是靠智慧和技巧寫作,而是靠上帝賜予的靈感寫作,因此他們在詩歌專業中是無能的。 也就是說,詩人不是一群智慧。 那麼,誰是城邦的智者呢?是蘇格拉底。 這是當時女祭司的回答:蘇格拉底是所有活著的人中最聰明的。 因為這句話,蘇格拉底遭受了無數人的羨慕。
第歐根尼說,詩人阿尼圖斯首先煽動著名喜劇詩人阿里斯托芬反對蘇格拉底,而阿里斯托芬本人對蘇格拉底甚至哲學家都有些輕蔑。 在阿里斯托芬的喜劇《雲》中,蘇格拉底被描繪成“詭辯家”的代表,並被判犯有不敬虔的罪名。 在這裡,阿里斯托芬充分利用了藝術虛構的權利,讓蘇格拉底去教育乙個老農民。 在這個固執健忘、愚蠢無知、只想學習論證技巧還債的世俗老人面前,嚴肅的蘇格拉底處處狼狽,高尚正直的蘇格拉底成了他眼中的那種“卑微”、“臉色蒼白、赤腳無賴”和“可憐的蟲子”。 阿里斯托芬甚至用一些粗俗的台詞來取笑蘇格拉底:“壁虎拉進蘇格拉底的嘴裡真是太好笑了!《雲》中的蘇格拉底不關注人事,只思考自然界的現象和規律,他不相信人人都信奉的神靈,而是把天上的“雲”當成神。 阿里斯托芬的目的是諷刺蘇格拉底是乙個動盪、狡猾和善變的詭辯家。 最重要的是,老農把兒子送到蘇格拉底的“思想習研究所”學習口才,但兒子完成學業後,卻因為與父親吵架而狠狠地毆打了父親,並通過詭辯證明兒子可以毆打父親。 老農被兒子無言以對,認為蘇格拉底的詭辯敗壞了兒子,在悲痛和憤怒中,他放火燒了蘇格拉底的“思想之地”。 就這樣,阿里斯托芬完成了蘇格拉底“不敬虔”和“墮落的青年”的比喻虛構。 關於喜劇《雲》,後來的法國哲學家施特勞斯認為這是阿里斯托芬對蘇格拉底攻擊詩人的報復。
然而,蘇格拉底因攻擊詩人而遭受的報復並不止於此。 詩人阿尼圖斯還說服政治家梅萊托以“不敬虔”和“腐蝕青年”的罪名將蘇格拉底告上法庭。 最後,在雅典法庭進行了兩輪自衛後,陪審團裁定蘇格拉底有罪,“蘇格拉底犯有腐蝕年輕人思想的罪名,相信他自己發明的神,而不是國家承認的神”。 但是,這種指控與蘇格拉底對詩人的攻擊有什麼關係呢?關於那次審判,蘇格拉底在柏拉圖的訴狀中說:“這些控告者很多,他們多年來一直在控告我。 最奇怪的是,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當然也不能告訴你他們的名字,只知道他們中的乙個是劇作家。 正如你在阿里斯托芬的戲劇中看到的那樣,劇中的蘇格拉底向前旋轉,聲稱自己在空中行走,說出一大堆胡言亂語,我對此一無所知。 對此,古希臘權威專家羅年生先生表示,阿里斯托芬的喜劇《雲》的論點是蘇格拉底被判處死刑的證據之一。 由此可見,即使在蘇格拉底時代,戲劇詩歌對當時人們的既定思想也產生了多大的影響。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蘇格拉底是值得同情的。 在他被雅典民主派判處死刑後,他有機會用金錢買到自己的生命,他的朋友計畫付錢給獄卒,幫助他逃到其他城邦。 但是,他拒絕了。 在克萊託一章中,蘇格拉底不願意接受朋友流亡的建議,自願選擇接受死刑,因為他想通過死亡來證明雅典人是錯的。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乙隻牛虻,不斷地在城邦遊蕩,咬那些不思考的人。 他還說,也許雅典人會因為無聊而像蚊子一樣射殺他,雅典人做到了。 於是,通過柏拉圖的筆,大多數人都願意記住這位偉大的哲學家,他寧願為了他所認識的真理而被城邦殺死。
然而,也許很少有人知道蘇格拉底對詩人的嚴厲批評,尤其是荷馬本人。 如前所述,蘇格拉底為了理想城邦的正義利益而攻擊詩人。 那麼,詩人為什麼會與城邦的正義利益發生衝突呢?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中,我們可以很容易地找到相應的答案。 首先,蘇格拉底指責詩人敗壞道德。 荷馬史詩般的世界是乙個神與人的世界。 荷馬表面上寫的是上帝,但實際上他寫的是真實的人性,他毫不避諱地描述上帝的貪婪、自私、相互嫉妒,蘇格拉底認為這些**人性會教壞青年。 《伊利亞特》開篇就描述了阿喀琉斯對阿伽門農的憤怒,阿伽門農在特洛伊戰爭中搶走了阿喀琉斯的**,阿喀琉斯憤怒地退出了戰爭,希臘聯軍撤退了。 蘇格拉底認為這是阿喀琉斯對上級的不尊重和傲慢。 更何況,荷馬也毫不避諱地在詩中描寫了大量的神與女神、神與凡人之間。 在蘇格拉底的理想狀態下,這些行為都是不允許的。 其次,蘇格拉底批評詩人助長了城邦公民的悲哀。 例如,在《伊利亞特》中,當阿喀琉斯聽到他最好的朋友被赫克托耳殺死時,他心煩意亂,哭了例如,在《奧德賽》中,主人公奧德修斯在特洛伊戰爭後因為家園流離失所而痛哭流涕。 蘇格拉底不能容忍詩人筆下人物在作品中這種肆無忌憚、不受控制的情緒,因為這些情緒只會不斷滋生人們的悲哀情緒,使他們甘願被這種非理性的情緒所支配。 理想的國家必須以理性統治人民,詩中喚起的憐憫只會軟化人的心,瓦解人的意志,從而忽視對秩序、力量、正義和美德的追求。 因此,詩人不得不被驅逐出城邦。
當然,哲學與詩歌衝突背後更重要、更根本的原因在於,它是兩種不同人類思維的對抗,是人類理性意識和哲學意識開始萌芽後對詩歌權威地位的挑戰。 挑戰詩歌,其實就是在挑戰一種古老的神話思維,這種思維將人間各種不可知的事物解釋為某種神聖的安排和命運。 正如英國哲學家羅素所說:“西元前五世紀的雅典通常將瘟疫、戰爭的失敗和類似的災難歸咎於上帝的憤怒或不聽話的預兆。 我認為希臘文學和藝術在大眾信仰問題上可能是非常有害的。 “西元前5世紀的希臘正處於人類理性思維的興起時期,當時的詭辯家學派聲稱要用理性來研究和測量自然界的一切。 在以荷馬為代表的感性原始思維的神話時代,人們出於恐懼和無知,無法解釋天地間發生的許多自然和人為現象,如雷電、風雨、山洪、戰爭、瘟疫等,於是將這些現象的成因歸咎於神靈的統治, 並想象有一種神聖的力量統治著地球上的一切。在荷馬的筆下,特洛伊戰爭是由赫拉、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之間爭奪誰是最美麗的女神而引發的;所有英雄都是神仙和凡人的後代,對神靈懷有虔誠的敬畏之情,他們的心中湧動著人類和諧之初最原始的本能情感。 他們在戰鬥中的勇敢、激情、憤怒、嫉妒、恐懼和勝負都歸功於眾神的秘密統治。 因此,上帝成為他們一切道德行為的標準,他們把上帝的旨意作為唯一的信仰和正義。 實際上,他們可以在上帝的藉口下做出許多不義的行為。 史詩的神話崇拜對人們有著根深蒂固的影響,因此使人類難以思考真正的道德和正義。 因此,隨著古希臘理性主義的興起,宗教神話需要重新審視。 蘇格拉底一直宣稱的是人的無知。 事實上,宣告自己的無知不僅是一種極大的勇氣,也是一種探索無知的努力。 也就是說,人們盲目迷信不可知的神靈,可以通過反覆的猜測和調查,清楚地了解出來。 然而,由於詩歌的存在和對荷馬的廣泛崇拜,哲學和理性思維作為一顆冉冉公升起的新星,很難一下子動搖這種原始思維。 蘇格拉底說,沒有審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因此,他以理性的眼光重新思考和重新定義了勇敢、善良、正義、友誼等的含義。 如果像荷馬史詩中的英雄一樣,把自己的行為打在神的指引的幌子下,那麼必然會有很多道德盲點。 蘇格拉底希望人們通過理性的哲學思辨來審視自己的命運,但史詩總是表現出人們對未知命運的情感悲傷和無奈,所以他攻擊詩人和詩人的祖先荷馬也就不足為奇了。
最後,蘇格拉底成功了,通過自願死亡並讓西方理性思維的光芒閃耀,牢固地建立了哲學本身的氛圍。 然而,理性的壓倒也造成了對原始藝術思維的壓制,以至於尼采不得不在《悲劇的誕生》中指責蘇格拉底傷害了人類的神話、詩意和情感。 因此,必須承認,無論是哲學思維還是詩意思維,人類都缺一不可,正如荷馬史詩譯者、荷馬神學研究者陳仲梅所說:“人需要用理性的光束,照亮古代的穆托斯或神話中無知的黑暗,包括荷馬史詩,也需要在馳騁的想象故事中找到精神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