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文也許這是本世紀以來的第一次，我們有可能發明全新的美學——只要有人從技術專家手中接過韁繩。
這不是很有趣嗎？
2024年，元宇宙風起雲湧，最大的動能製造者是全球最大的社交網路Facebook。 2021 年 10 月，Facebook 宣布更名為 Meta，表明該公司將所有人融入元宇宙的雄心壯志。 所以人們不禁要問，“什麼是元宇宙？”
Meta 和創意機構 droga5 在 Meta 的第乙個品牌廣告中回答了這個問題。 亨利·盧梭（Henri Rousseau）2024年的畫作《老虎和水牛在熱帶森林中戰鬥》（Tigers and Buffaloes Fighting in the Tropical Forest）從2D（2D）跳到3D（3D），畫中的老虎說：“這是想象的維度。
令人驚訝的是，Meta 品牌重塑的第乙個主要廣告是一家博物館。 ** 首先，四個年輕人看著盧梭的《老虎和水牛》，這幅畫目前懸掛在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
當他們看著畫框時，老虎的眼睛閃爍著，整幅畫栩栩如生，變成了乙個立體的動畫叢林。 老虎和水牛，巨嘴鳥和猴子，還有樹上的山魈，都開始隨著一首古老的狂歡節歌曲跳舞，孩子們也跟著跳了起來。 畫廊裡的果樹生長在它們周圍。 在熱帶雨林樹冠上方，遠處矗立著乙個神秘的六角形門戶，再往前，在空靈的紅山上，是一座偉大的熱帶城市的高聳天際線。
當整個過程接近尾聲時，螢幕上會出現一條來自 Meta 的訊息，上面寫著“這將很有趣”。 這一幕表明，Facebook可能正在回歸其在矽谷的反文化起源：全球社群共享集體幻覺的迷幻夢。
商業漫畫《老虎與水牛》採用了“梵谷體驗”的流行邏輯，其中沉悶的老荷蘭人關於星夜和不祥麥田的畫作被投射到牆壁和地板上，營造出籠罩的奇觀、吸引力和背景。
什麼是梵谷沉浸式體驗？這是文森特·梵谷畫作的逼真虛擬實境 （VR） 展覽。 這些展覽在世界各地的城市舉行，包括北美、歐洲、亞洲和中東，並且通常設定在大型畫廊空間中。 參觀者從乙個房間移動到另乙個房間，牆壁（有時是地板或天花板）裝飾著梵谷作品的移動投影，有時還伴隨著動畫、旁白或雪松、柏樹、檸檬或肉豆蔻等氣味，以幫助參觀者更深入地沉浸在作品中。 一些活動涉及虛擬實境耳機，帶領參觀者體驗藝術家的體驗。
藝術教授批評了這種做法，認為這些展覽更多的是關於展示和觀看，而不是關於藝術本身。 展覽未能展示藝術家的筆觸（這是梵谷藝術的關鍵因素），尤其是原作的深度，從投影儀的影象中無法察覺。 但美術專家也承認，這些展覽普及了梵谷的作品，將它們帶給了更廣泛的觀眾。
而在觀眾反應方面，市場已經證明了展會主辦方的正確性。 目前，至少有五種不同的梵谷體驗在美國巡迴演出。 複製品已經超過了原件。 它再次證明，現代藝術不僅僅是複製品，而是超越原作的複製品。
數字藝術未來的願景
無論是 Meta 的廣告還是梵谷沉浸式體驗，都假設觀眾只有在被摧毀時才能欣賞到原始藝術作品。 這與Facebook的主題一致，該主題提供了對友誼和社群的蒼白模擬，以替代真實的東西。 Facebook 是 Meta 的化身，並承諾將我們進一步帶入幻想領域。
雖然該公司的發布要求觀眾“與 Meta 一起進入想象世界，探索 3D 的無限可能性”，但許多懷疑論者認為其對數字藝術未來的願景過於有限和簡單。 例如，將元宇宙的夢想設定在藝術博物館中會帶來一種相反的令人沮喪的感覺——其基本想法似乎是，如果藝術博物館變成三維舞蹈俱樂部，它們會更酷，而且一切都會自動勝過任何模擬的東西。 這是對數字進步的簡單化和粗暴的看法，今天不再值得反駁。
從美學上講，廣告非常古怪和有趣。 然而，在這些略顯緊張、會說話的動物和超現實主義影象中，我們不禁感到某種險惡的感覺。 廣告開頭，老虎說，“這是想象的維度”，直接引用了羅德林的《暮光之城》。 坦率地說，這種對經典科幻怪誕劇的致敬是可怕的，因為《陰陽魔界》位於光明與黑暗之間，代表著“現實與幻想之間的一種心境”，而人類恐懼之谷與知識巔峰之間的鴻溝所在，乙個我們稱之為陰陽妖界的想象空間。 眾所周知，矽谷的反主流文化之旅後來完全違背了它。 所以，廣告的最後一句話，“這會很有趣”，無論聽起來如何，更像是一種指令，而不是邀請。 這不會很有趣。
然而，即使是最持懷疑態度的人也會情不自禁地被 Meta** 的想法所吸引，即它希望在藝術傳統的基礎上創造未來的虛擬空間。
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的巴黎，盧梭和他的同時代人（保羅·高更、喬治·修拉、巴勃羅·畢卡索等）正忙於發明波西公尺亞式的現代性，創造新的生活方式和看待世界的方式。 在我們這個世紀，這個有遠見的角色似乎已經從藝術家變成了工程師，變成了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之流。
還有誰在試圖發明乙個新宇宙？誰敢編織巨集偉的烏托邦幻想？藝術家不再這樣做了。 矽谷的普羅公尺修斯創始人正在嘗試——但經常失敗。
關於元宇宙的一大問題是，這些身臨其境的東西都沒有被製造出來，無論是叢林還是顯示它的技術。 在博物館裡，你真的做不到這一點。 這只是 Meta 的廣告。 但是，我們看廣告的次數越多，扎克伯格發表的主題演講解釋他的願景越多，我們就越覺得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賣什麼。
與蘋果推出iPhone時不同，Met**erse（元宇宙）不是實體產品。 這是乙個抽象的概念，Meta 本身甚至可能不完全理解。
一年後，我們看到Meta的元宇宙之火悄然熄滅，因為扎克伯格沒有從過去20年的虛擬**世界建設中吸取教訓。 例如，就像世界來到了文藝復興時期，他們沉浸在洞穴壁畫中。 他們確實擁有世界上所有的錢，但不知道如何在 1995 年之後開發虛擬世界。
人們進入非遊戲虛擬世界是通往世界和社群的數字門戶，也是與他人聯絡和創造特殊事物的機會。 然而，扎克伯格將元宇宙作為使用虛擬實境驅動的工作會議或與朋友閒逛的一種方式進行營銷，這絕不是革命性的技術，在為合適的受眾創造東西時，它真的沒有達到目標。 他們也錯過了對行業現狀的理解，大眾已經成為“**與電影無異的遊戲”的習。
無論是在人們對虛擬世界的視覺期望方面，還是在人們在非遊戲體驗中實際做的事情，即製造東西，Meta 都悲慘地失敗了。 創造力是虛擬世界的殺手級應用。 事實上，扎克伯格並非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大部分主題演講都是呼籲成千上萬的“創造者”幫助建立乙個有效的元宇宙，並承諾他們會為此獲得報酬。
其實對公司不好，但對藝人來說就不好了，開門肯定會發展得更好。
當代藝術之所以被歸入古典藝術，是因為它還沒有完全擺脫繪畫和雕塑、傳統材料和古代生產方法的主導地位。 與此同時，藝術界以外的公司正在利用數字技術將永恆的傑作重塑為投影、旅遊景點和動畫。 但很少有藝術家能像盧梭和他的同齡人那樣：擁抱當時新技術的現實，即攝影，打破舊的方式創造新的東西。
具有盧梭精神的藝術家欣賞新媒介的潛力，並希望為元宇宙和更廣泛的公眾創作藝術。 像盧梭一樣，他沒有重新發明過去的舊作品，而是從他的夢中想出奇幻的場景：他一生中從未見過的場景，以他從未見過的風格呈現。 今天，也許是本世紀第一次有可能發明一種全新的美學——只要有人從技術專家手中接過韁繩。
Meta 關於創作者經濟的提議並不吸引人。 創意人士、創意機構為一家大公司構思未來願景並不是藝術的真正出路。 問題不在於今天的孩子是否能夠欣賞盧梭的傑作，而在於他們的長輩，我們這一代，不知道如何想出可以與盧梭的人民相提並論的東西——我們已經忘記了如何想象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因此，有必要重新開始想象，發明新的美學。
摒棄機器幻覺，重振藝術真諦
在元宇宙熱潮一年後，生成式人工智慧正在醞釀之中。 DALL-E2、Midjourney 和 Stable Diffusion 等基於 AI 的影象生成器使任何人都可以通過在文字框中輸入幾個單詞來建立獨特、超逼真的影象。
奇怪的圖畫開始在社交媒體上出現。 風格仍然是顆粒狀的，但可以立即識別為新的和有意義的東西。 這就是世界熟悉文字到影象軟體的方式，它可以根據書面或口述指令建立影象。
2022 年 9 月，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的年度藝術比賽頒發了所有常規類別的獎項：從繪畫到雕塑。 但是有一位參賽者傑森·艾倫（Jason Allen）沒有用刷子或粘土塊來製作他的作品。 他用Midjourney創造了它。
艾倫先生的作品 Thé tre D'Opéra Spatial）在博覽會的新興數字藝術家競賽中獲獎，並引發了藝術家的強烈反對，他們指責他本質上是作弊。
可以理解的是，這些應用程式讓許多人類藝術家對他們的未來感到緊張——想知道為什麼有人會為自己創作藝術付費它們還引發了關於人工智慧生成藝術倫理的激烈辯論，一些人聲稱這些應用程式本質上是一種高科技形式的剽竊。
對於所有的反對意見，艾倫先生都嗤之以鼻。 “不可能停下來，藝術已經死了，夥計。 結束了。 AI（人工智慧）獲勝。 人類輸了。 ”
在新興的“合成**”世界中，我們看到的藝術或影象往往具有夢幻般的狀態，我們習習慣於將其與畫家和其他藝術家所經歷的人類幻覺聯絡起來。 在對話式聊天機械人的情況下，人工智慧開發人員的假設是，他們應該儘量減少甚至消除人工智慧產生幻覺的任何機會。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人們可能會認為文字到藝術的人工智慧旨在有意執行和利用人工智慧的幻覺。
幻覺在藝術史上有著悠久的歷史。 藝術幻覺的歷史與心理科學技術（精神病學、實驗心理學和精神分析學）的時代相吻合。 它還涵蓋了介於恐怖和狂喜之間的廣闊經驗領域。 想象力以例子為食，它不是憑空出現的。 因此，藝術幻覺的歷史與發現精神病患者的藝術交織在一起，它是模稜兩可的，因為它既涉及畢卡索等知名藝術家，也涉及讓·杜布菲（Jean Dubuffet）所謂的“野蠻”（或“反文化”）藝術的表現，這些藝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邊緣的。 事實上，這種模糊性恰恰是藝術幻覺的乙個組成部分。
這一歷史時期的主要發展要麼與藝術家的具體經歷有關，有時以他們發瘋和在精神病院的時間為標誌，要麼與既定的趨勢和運動有關，無論是浪漫主義、象徵主義、表現主義、超現實主義還是迷幻主義。
人們可能會傾向於將超現實主義視為藝術幻覺的早期成就（在迷幻運動之前），它融合了蘭波式的超級洞察力、理性神秘主義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鍛造的新知識工具。 亞瑟·蘭波（Arthur Rimbaud）在他著名的《先知的信》（2024年5月）中提出了支配“自願”幻覺歷史的戒律：“詩人必須通過所有感官的長期、巨大和合理的混亂使自己成為先知。 ”
因此，安東尼·阿爾托（Antonin Artaud）將“存在的謊言”與“幻覺的真相”對立起來，即存在現實主義的完美替代品，乙個由慾望的幻覺滿足所統治的世界。 對他來說，任何革命性的變革都必須包括這種基本的、激進的反抗。 正如奧斯卡·王爾德曾經說過的那樣，“真理很少是純粹的，它從來都不是簡單的。 ”
因此，影象生成器還不能取代人類藝術家。 GPT-3 4（自然語言處理模型）非常強大，但它們的好壞取決於它們的訓練資料。 GPT-3 和 GPT-4 都通過龐大的訓練資料集實現其強大功能。 但是，這樣的資料集不能為某些敏感、微妙的值而手動挑選。 它們很可能是圍繞簡單、易於捕獲的目標構建的。 而這樣的目標，很可能會把我們推向最粗糙、最簡單的藝術價值，比如上癮、狂歡，而不是更微妙、更豐富的價值，比如慾望和瘋狂的幻覺。
這種程式存在乙個根本問題：藝術現在是資料。 真正的人工智慧將是一台獲得意識、自我意識、醒來並決定有一天它想要畫畫的計算機，甚至發瘋，製造混亂並成為異化、無法生存的現狀的體現——而不是乙個資料庫，它收集網際網絡的每一張影象，編譯和壓縮它們，並在使用者輸入某些提示時提取它們。
幻覺是夢，它們是想象的產物，它們是魔鬼的，它們是超自然的體驗，產生幻覺的瘋子被稱為幻覺者，因為他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幻覺具有疏遠陌生感的特性。 這是痛苦，這是恐怖。 由於空間增加了一倍，感知是不一致的：人們可以感知什麼，也可以感知什麼。 就其藝術形式而言，它是一種完全的吸收，一種有益的異化;它是喜悅、滿足和狂喜。 它決定了想象力藝術的廣度，遠遠超出了機器幻覺的範圍。 更重要的是，它突破了謊言的存在，走向了真相。
如果我們接受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宣稱藝術家與事實相去甚遠的說法，那麼藝術將無法成為政治和社會變革的繁榮力量。 因此，重新啟動想象世界並發明新美學的呼籲旨在以可見和可理解的領域呈現與真理接觸的藝術家，鼓勵他們以隱喻、實驗或非常規的方式接近真理的主題。 影象生成器只不過是一種混音，藝術家的價值在於不斷提出新風格、新風格、新想法。
一切都與信仰有關
最後，請允許我引用英國作家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的《世界史》（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 Chapters）中的一段話作為結束。
顧名思義，巴恩斯用他自己寫作的幾個片段構成了整個世界歷史，其中之一是西奧多·傑里柯的《美杜莎之筏》的寫作過程。
另乙個故事講述了一對住在愛爾蘭的父女的故事，他們分別是亞歷克斯·弗格森上校和阿曼達，他們前往都柏林觀看里科的傑作巡迴展覽。
這幅畫長二十四英呎，寬十八英呎，描繪了法國炮艦美杜莎號倖存的船員在木筏上。 ......這幅畫現在在都柏林和圓形大廳展出。
他們沒有像他們被告知的那樣去圓形大廳，而是去了另乙個娛樂,......與它對戰弗格森上校帶著女兒來到展廳，**法國炮艦美杜莎號沉船和致命木筏活動的全景：
圓形大廳展出了 24 英呎長、18 英呎寬的劇照，但在這裡他們看到了近 10,000 平方英呎的移動畫布。 在他們眼前，一幅巨大的畫面，或者說一系列的畫面，逐漸展開：不僅僅是乙個場景，而是整個沉船在他們面前掠過。 一幕又一幕，彩色的燈光同時照射在展開的畫布上，管弦樂伴奏襯托出戲劇性的......事件數到了第六幕，木筏上可憐的法國人或多或少地以德·裡柯先生最初描繪他們的方式出現。 然而，弗格森上校評論說，用動態圖片和彩色燈光來展示他們的悲慘處境，並陪伴他們，這要壯觀得多，他甚至向女兒指出，配樂是“亨利萬歲！》。
這就是要去的地方，“上校說，當他們離開畫廊時，上校很興奮，”畫家們應該小心他們的畫筆。
阿曼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但等到下週，她和她的五個兄弟姐妹中的乙個回到都柏林。 這一次，她去了圓形大廳。
在那裡，她欣賞理察先生的畫作。 這幅畫是靜態的，但在她看來，它包含了運動、光線和一種獨特的表達方式——說真的，在某些方面，畫中的這些東西不僅僅是俗氣的移動場景。 回到家後，她把真相告訴了父親。
這是要走的路。 “新穎性本身並不意味著它有價值。 他的女兒回答說，在她年輕的時候，語氣有點自命不凡。
在某種程度上，阿曼達想，這完全取決於你如何看待這些事情。 她的父親認為俗氣的幻影模擬，伴隨著彩色的燈光和顫音，是沉船悲劇的真實寫照;在她看來，畫布上用顏料點綴的簡單而靜止的影象，是對現實最真實的反映。 主要問題也是信仰。
對任何事物都有兩種解釋，每一種都借助於信仰，給我們自由意志就是讓我們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
因此，是元宇宙還是非元宇宙，是乙個信仰問題。 無論是ChatGPT（美國開放AI研究中心OpenAI開發的基於大型語言模型的聊天機械人程式）還是非ChatGPT，都是信仰問題。 是舊審美還是新審美，也是乙個信仰問題。
作者為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