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功. 寫作顯然不是最好的消遣。 我們不能否認,釣魚、跳舞、下棋、旅遊、打保齡球也可以娛樂人,而且比寫作更有益於健康。 事實上,除了極少數天才之外,作家往往過著孤獨的生活,甚至把自己逼到焦慮和疲憊的地步,花在痛苦上的時間多於花在快樂上的時間。
如果你認為寫作是一種職業,那麼你就沒有理由必須這樣做。 各行各業都能通向成功,尤其是在商品消費社會的今天,回報率高於寫作的就業空間正在展開,在廣闊的市場中不時閃耀著更多誘人光彩的機會和捷徑。 乙個人可以做很多事情。 乙個世界還需要人們做很多事情,而不是文學。 以我平庸的資歷,也做過高水平數學學生、製作組組長、雜誌主編,這些都足以支撐我轉行的信心。
那為什麼要寫呢?
有很多作家和許多偉大的作家都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們說寫作是為了好玩,為了謀生,為了出人頭地,或者因為你不能做其他任何事情,等等。 如果這些陳述不是搪塞或笑話,如果它們真的是他們所說的,那麼這些作家只能毫不拖延地從我的腦海中消失。 從根本上說,文學不是一種實用,不是一件可以隨時更換的外套。 乙個把文學當成臨時穿的外套的人,外套下一定沒有文學,也不會有太大的知名度。
台灣有位作家說過,人可以分為男女、富人和窮人、東方人和西方人,但還有乙個非常重要的劃分,那就是人可以分為詩人和非詩人。 這就是我完全同意的。
不久前,我在一次旅行中遇到了一位年輕時的老朋友,並在一家賓館進行了睡前談話。 這位朋友家境貧寒,事業不成功,雖然有愛好,但幾乎沒寫過什麼作品。 但我對他對文學的關注之廣感到驚訝。 並且他的閱讀是發自內心的,他的文學興趣和人生信仰是融為一體的,他與其說是在閱讀作品,不如說是在不斷追求自己生命的意義和審美追求。
所有的好作品,我指的是那些讓人覺得自己不再和以前一樣,只能屬於這樣的讀者的作品。 因為謀生的煩惱,他或許一輩子都寫不出一本書,但和他比起來,我的一些作家同行,只是一些操作意識強的賣家,在文學領域屢屢成功,卻從未流淌過文學的血液, 就像他們在愛情領域屢次成功卻從未談過戀愛一樣——他們眼中的情侶永遠只有外套的味道。
當著穆妮這位朋友的面,我再次確認選擇文學,其實就是選擇一種精神方向,選擇一種生活方式和一種態度——這與乙個人能不能成為作家或著名作家無關。 當世界變成了語言的世界,當人們的思想和情感主要由語言來滋養和呈現時,語言的寫作和解釋已經超越了一切職業。 只有覺醒的靈魂,才不會失去對語言的渴求和敏感,總會努力去語言的海洋,去清洗自己某個雨夜或某個星空。
我不想說我將來除了文學之外什麼都不做。 我也懷疑自己是否具備從事文學事業所需的天賦和技能。 就像知青時的那個朋友一樣,我可能一輩子都做不了作家,也做不了好作家。 但這並不重要。 文學作為一種職業可能會失敗,但語言給了我我所找到的皈依,它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奔向的精神家園。 因為只有優美的語言才能做到這一點:一旦你找到它,一切都會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