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臨近，“農村老年男性擇偶難”再次成為明顯的話題。
2024年1月底，華中師範大學中國農村研究所黃振華教授課題組發布了《農村老年男性和年輕男性婚姻狀況調查報告》。 該報告基於全國26個省（市、區、區和村）的1,785個農村家庭，指出超過4%的村莊在老年男性和年輕男性的婚姻方面存在嚴重問題。 短時間內，《解決農村大齡青年婚配問題》一字眼衝上了微博熱搜。
出圈的熱度讓黃振華大吃一驚。 他推測：“乙個可能是春節的時機，正好是青年男女回老相親的高峰期; 其次，也表明報告真實反映了當前的總體情況。 ”
自2006年以來，黃振華所在的中國農村研究所一直在全國各地的農村地區進行不同主題的田野調查。 據他觀察，近10年來，農村的年輕男性結婚確實很困難，而且還在逐年增加。
黃振華認為，這不是兩個人的問題，而是乙個社會問題，其呈現方式遠比人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其中既有眾所周知的“天價彩禮”現象，也包括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下，農村男性傳統婚戀觀念的轉變，“對婚姻的認同感變低了”。 由此衍生出的對農村社會治理的隱憂，也是需要看到的另一面。
在黃振華看來，呼籲改變習俗、改變“天價彩禮”等措施，可以取得一定的效果。 “更重要的是如何通過鄉村振興，用內生動力來緩解這一問題。 ”
近日，紅星新聞記者就相關話題對黃振華進行了專訪。
119個樣本村莊。
51個村莊的幹部報告說，老年男子和年輕男子結婚很困難。
紅星新聞：您有什麼機會發起一項關於農村地區老年青年婚姻問題的調查？
黃振華：其實是意外。 我所在的華中師範大學中國農村研究所每年都會組織學生到全國各地進行田野調查，我們稱之為“百村觀察”，至今已有18年了。 “百村觀察”調查問卷分為基礎調查和專題調查，全年基本調查方向不變，每年調整主題調查方向。 我們2023年調查的主題其實是“農村家庭建設”，它提出了一些關於婚姻的問題。
在第一輪資料**出來後，我們發現未婚的農村老年青年人數有些突出，這反映了一些週期性問題。 針對這一現象，我們在後期進行了更深入的挖掘，因此我們有了這個熱議的資料：在119個樣本村中，51個村的村幹部報告說，老年男女和年輕人的婚姻存在嚴重問題，佔427%。
事實上，這並不是我們第一次注意到這種現象。 十多年前，2013年前後，我們去村里和村幹部交流時，有村幹部報告說，當地有很多未婚的老男人。 這是乙個孤立的現象，還是乙個普遍的狀況？ 由於缺乏資料支援，我們當時看不到它。 但根據我們長期的農村研究經驗，這肯定是乙個漸進的過程，至少在過去10年中是這樣。
紅星新聞：在研究中，研究團隊如何定義“老年”？
黃振華：學術界對“大年青”沒有統一的定義，一般來說，如果年滿30歲，基本可以認定為大年青。 但從農村的角度來看，情況並不一定如此。 例如，在乙個村莊裡，一般的結婚年齡在23歲左右，如果乙個年輕人在28歲之前沒有結婚，他也被當地人認為是乙個年長的未婚年輕人。 在這次調查中，我們結合當地人的觀點來定義什麼是“老年”。
紅星新聞：農村青年擇偶的一般渠道有哪些？
黃振華：我們這次調查沒有設定專項問題，所以沒有巨集觀資料支援相關渠道的佔比，但渠道要多元化，自由戀愛，傳統媒人，女性是本地人，也有局外人。
紅星新聞：年輕人會更傾向於尋找當地人嗎？ 還是在城外？
黃振華：這是乙個有趣的問題。 按照常理，農村的青年男子，尤其是年紀較大的青年男子，如果想緊急解決組建家庭的問題，肯定不會受到本地和國外的限制。 但事實並非如此。 受當地傳統觀念的影響，不同地區的青年男性對本地和非本地女性有不同程度的偏愛。
比如在中部省份的某個農村，如果他能娶乙個外地的女人，這個年輕人就會被鄉親們認為“更能幹”，這是值得誇耀的。 相比之下，娶當地女性可能是乙個相對“次優”的選擇。
農村地區適婚婦女的人數很少。
婚姻成本高，婚姻認同感降低。
紅星報記者：在以往的研究中，有人將“農村大齡青年難娶”歸咎於生育政策和高彩禮帶來的連鎖效應。 您認為原因是什麼？
黃振華：這是乙個結構性問題。 我們總結了原因，可以概括為“少一高三低”。
一是農村地區適婚婦女較少，這是農村地區大量人口外流時出現的現象。 相比之下，年輕女性更有可能離開該國並傾向於在家庭之外結婚，而男性則傾向於返回家鄉組建家庭。 再加上農村傳統的生育觀念造成的性別失衡，留在村里的適婚婦女人數就更少了。
一高是指結婚成本高，俗稱高彩禮。 在我們的調查中，我們發現，在一些省份，特別是在經濟欠發達的省份，彩禮普遍偏高，在一些地方會逐年上漲。 例如，在山東省西南部的乙個縣，其2020年的彩禮是188萬不低，2023年將變成“3 9萬”，也就是近30萬。 很多地方還會要求男方買房買車，這是另一筆開支。 在彩禮的壓力下，一些年輕男性更難擺脫單身。
陝西省嵐皋縣成立媒人志願服務隊。
“男少女”的窘境，也在一定程度上抬高了彩禮。 為了贏得女方的好感，男方可能會提高彩禮，付出更多的經濟代價。
這三個低點包括個人和家庭收入低、教育和職業資格低以及對傳統婚姻的認同感低。
第乙個“兩個低點”比較容易理解，第三個“低點”是值得關注的點。 在我們的調查中，我們發現一些農村的老年男性改變了他們的婚姻觀念，他們對婚姻的認同感也變得較低。 這有兩個原因。 一方面，理想與個人現實狀況存在較大差距，想找卻找不到，形成心理差距; 另一方面，城市化的發展對傳統觀念產生了衝擊，一些年輕人的觀念從“我找不到，但我還是努力找到它”轉變為“我根本不找它”，我們稱之為意識形態原因。
紅星新聞：你說這是乙個“結構性問題”，如何理解“結構性”？
黃振華：這不是兩個人的問題，這是乙個社會問題。 這與當前農村的現實密不可分，如傳統的生育觀念、男女多少、城鄉二元對立的經濟社會結構、大量人口外流、農村空心化等，都是結構性問題。
遏制“天價彩禮”。
從村子裡找到解決方案。
紅星報：本次調查覆蓋全國26個省（市、區）。 從調查結果來看，“擇偶困難”現象哪些地區比較突出？
黃振華：根據我們的調查資料，1785戶農村家庭中有825戶認為農村地區老年男性和年輕人的婚姻問題更為嚴重，佔461%，東部、中部和西部地區分別佔比。 8% 和 432%。
造成這種地區差異的原因是什麼？ 這一次，我們暫且沒有設定專題來收集相關資料，但還是可以從個案中看出。 中部地區省份，如河南、湖北、江西、安徽等，土地資源普遍有限，人口眾多，人地矛盾較為尖銳。 為了謀生，村民們不可避免地要外出打工，這加劇了當地“男多女”的現象，擇偶變得困難。 此外，我們發現這些省份的彩禮也比較高。
紅星新聞：課題組對“高彩禮”的定義標準是什麼？
黃振華：我們沒有設定具體數字。 在問卷調查中，我們將其作為開放式問題，由被訪的村幹部根據當地情況做出具體判斷。
紅星報：目前，有很多聲音呼籲改變習俗，遏制“天價彩禮”，對此你怎麼看？
黃振華：當然要遏制天價彩禮。 但我認為，要想解決天價彩禮的問題，我們需要找到一些內生的動力，那就是從村子內部找到解決辦法。
湖北省隨州市廣水市立店鎮飛月村就是乙個很好的例子。 我們的調查發現，當地紅白理事會新風協會已經成立，專門負責遏制婚喪嫁娶中的不良社交習慣。 為什麼？ 因為紅白會鮮風社的成員都是村幹部和村民，有很高的威望和熱心公益，所以他們的話在當地更有分量和說服力，更能解決這樣的問題。
如何破解“難匹配”？
要扭轉當前農村資源外流的局面。
紅星報記者：調研組調研了100多名村幹部。 總體來看，基層村幹部如何看待“農村未婚青年”這群人？
黃振華：絕大多數村幹部會想盡辦法為未婚的年長青年創造相親條件，緩解婚戀問題。 從基層來看，他們可能更關心的是選擇伴侶壓力背後隱藏的社會風險。
要談這個話題，我們首先需要澄清乙個問題：為什麼家很重要？ 家庭其實是穩定器，是避免一些社會矛盾的重要工具。 一對年輕男女有家庭和孩子，他們有努力工作的動力並得到支援。 但是，如果乙個人長期與家人分離，則不穩定的可能性會增加，例如，由於社會阻力或壞主意。 在存在一些問題的村民中，年齡較大的未婚青年男子比例普遍高於已婚青年。
這個群體應該是社會治理過程中需要關注的群體。 我的建議是，今後不僅要多關注和跟進“結婚困難”問題，更要加強對老年未婚青年群體規模和趨勢的調查研究，及時優化相關政策，讓這個群體的規模盡量不要太大。
廣東省茂名市滇白區丹昌鎮青府村發布《獎勵辦法》
紅星新聞：你個人怎麼看這個群體？
黃振華：我的觀點不是正面的，也不是負面的，我認為我們需要從社會維度來看，看到群體背後的結構性困境。
紅星新聞：你對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
黃振華：這裡有三個層次的解決方案。 我們可以將其理解為微觀、中觀、巨集觀，或短期、中期和長期。
第乙個層次是個人層次。 簡單來說，就是為年長未婚的年輕男性創造更多選擇伴侶的機會，比如舉辦相親。 這種做法可以減輕一點選擇伴侶的壓力，但不是問題。
第二個層次是制度層面。 例如，針對天價彩禮問題，出台整改措施，為未婚大齡男性提供職業技能培訓，增加家庭經濟收入，提高個人能力，幫助他們塑造正確的婚戀觀。 這些做法可以大大減輕這個群體選擇配偶的壓力，但它們還不夠。 它只能治標不治本。
第三個層次是社會層次。 要真正解決這個問題，從根本上要扭轉農村資源外流的現狀，讓老百姓願意住村，資源願意到村里去，這就是我們所說的“鄉村振興”。 鄉村振興後，內生力充足，可以從根本上緩解很多問題，這體現在擇偶問題上，即男女比例的逐步平衡，經濟水平的提高，婚姻觀念的轉變。 這是解決根本原因的方法。
當然，城鄉格局很難在短時間內完全扭轉，農村資源外流還會在相當程度上持續下去，老年男性和年輕男性的婚姻問題也很難一蹴而就。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沒有空間做任何事情。 目前，無論是呼籲改變習俗、遏制天價彩禮，還是“給媒人每對600元獎勵”，都是我們能做到的。 這個問題需要解決，我們需要把它看作乙個社會問題。
主編：張武
文字編輯：董思雲。
本文作者：紅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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